卑微与高贵——长篇小说《高兴》读后

　　《秦腔》唱响的是一曲承载生命和灵魂之重的农耕文化的挽歌；而去年岁末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《高兴》，奏响的是一曲困窘和强悍交织的生命壮歌。 
　　《高兴》是一部有着非常鲜活和饱满的情感力量的小说。贾平凹深入到“乡下人进城”的境遇和体验的肌理之中，演绎了他们不断被异化的人生梦想，再现了他们对抗现实苦难的品质和勇气。《高兴》充分展示底层民众生命特有的柔弱与坚韧、尊严和价值、卑贱与高贵。只要心中炉火不灭，就应该有仰望星空

星空的激情。《高兴》通过对日常生活表象的呈现，探讨生命的本质意义，通过最质朴的观察经验，洞察生命深处的破碎、残缺和沉痛，从而传递出对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况的关注和思考。真实地写出了贾平凹内心深处的脆弱、焦虑和揪心，完成了一次对生存意义的哲学关怀与追寻。 
　　《高兴》中来自商州清风镇的农民刘高兴，怀揣梦想带着五富来到西安城。他们走街串巷地蹬三轮，拉着架子车，提着蛇皮袋子和一把铁钩。卑微者虽然卑微，但卑微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并不卑微的心。刘高兴真诚的热爱这个城市，自己改名叫刘高兴，“我也不是商州炒面客，我是西安刘高兴，刘——高——兴！”表达了他对未来生活的憧憬。他虽然是个拾破烂的，但这并不妨碍他理直气壮的活着，也不妨碍他对爱情的向往。刘高兴说：“咱是拾破烂的，咱不能自己也是破烂。”他宽广、坚韧、包容一切的性格，“他越是活得沉重，也就越懂得着轻松，越是活得苦难他才越要享受着快乐”。刘高兴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疲惫，草芥一样卑微而坚韧的活着。卑微庸碌中并没有削弱生命的本真和价值，在贫瘠困窘中维护精神尊严和内心的道德秩序。在宿命与挣扎中学会坚韧，笑口常开，乐天知命，在坚韧中享受生命的自在和生活的意趣，内心却隐藏着深深的伤感、落寞与悲凉。 
　　在与城市的对垒与冲突的多次周旋中，刘高兴表现出来的农民特有的狡黠与智慧，这是这个人物尤为独特的一面。他也有着中国传统农民与生俱来的纯朴与善良，豁达与乐观，虽然生活坎坷，历尽磨难，哭着过，不如笑着活。“我刘高兴要高兴着，并不是我就没烦恼，可你心有乌鸦在叫也要有小鸟在唱呀！”这样一个有着独特性格魅力的农民形象，在当下小说中已不多见。他能奋不顾身地扑在逃逸肇事司机的车上死缠硬拽，面对看不起他的城里女人，他用牙签塞了人家的锁孔；他爱钱，可他对金钱并不贪婪，却看重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。当五富加班去扒垃圾卖钱的时候，刘高兴却坐着出租车，看车窗外的风景，陶醉在城市的无限繁华中。 
　　刘高兴买了一双高跟鞋。高跟鞋在《高兴》里成了一个浪漫爱情的隐喻，成了刘高兴渴求爱情幸福和慰藉的支撑和象征。他与美发店里的孟夷纯相爱，也许在一开始就预料到这将是一场无望的爱情。那仅有的一点浪漫和甜蜜，是沉重的，他们在同情和怜悯中拥有一份畸形的爱。刘高兴为这一份爱情付出了全部。他们像一对刺猬，走近相拥却找不到最佳位置，抱得越紧伤害就越深，扎得对方和自己体无完肤，遍体鳞伤。美丽的高跟鞋盛满了刘高兴残缺和破损的爱的碎片，是繁花落尽一片萧瑟中心碎的神伤。 
刘高兴依旧在西安城里飘着，无法找到自己的坐标，他已经被裹挟着向前了。他蹬着三轮，身后一双双冷漠而疲倦的眼睛，谁会在意一个卑微生命活下去的艰难。在城市的繁华和喧嚣里，刘高兴租住的鄙陋屋顶与远处高楼无声对峙着，钟楼在最后一抹夕阳中苍凉而落寞的立着。 
　　《高兴》的真正魅力来自对刘高兴民间生存精神的深刻挖掘。贾平凹很少去写刘高兴如何在苦难中挣扎与彷徨，而是要写在苦难中磨砺得更加闪亮的韧性和强悍。农民生生不息、世代相传的朴素生存哲学和那种与生俱来的韧性，使人在贫穷、困窘的生活中眼睛一亮，活得丰富而高贵。刘高兴卑微的生命，在宿命的挣扎中，拥抱生命，享受生命。刘高兴“那总是被悲哀和忧郁之感所压倒的喜剧性的兴奋”让我们理解了生命的真正意义，这是贾平凹的真正用意所在。刘高兴把这卑微如尘的生命活出最耀眼的光彩，体现出一种民间生存哲学的快乐精神。 
　　刘高兴是一棵绿色的精神梧桐，躯干伟岸，枝叶纷披。他平凡的生命活得纯粹而高贵，用精神的清洁来超越充满宿命的轮回。贾平凹感叹刘高兴：“我从他身上看到中国农民的苦中作乐、安贫乐道的传统美德，他们得不到高兴但仍高兴着，在肮脏的地方却干净地活着。他们的精神状态对当今物质生活丰厚、精神生活贫乏的城市人来说颇有启示。”